原标题:北大校友讲述往事:寻找北大
“寻找北大”,其实是寻找一个美丽的梦境,梦中有刘文典先生在月光下向学生讲《月赋》的场景,有法律系某生“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喝二锅头、啃猪蹄,醉乎梁启超先生墓前,咏而归”的理想,有曾昭抡教授“生活里边有个东西比其他东西都重要”的对信念的坚持。
开篇
“寻找”,”个人亲身感受到”,个人心灵中拥有的”北大”,一百个北大人就有一百个”北大”。几代人(从”30年代后”到”80年代后”)的北大记忆,不用说描述的北大生活大相径庭,各异其趣,就是叙述的语言,语调,方式,都是绝不雷同,色彩纷纭的。”北大的伟大在于其丰富”:这话说得一点不错。
树犹如此
北大里面,人有俗人,但树无凡品。世间的生灵惟有树既诚笃,又灵动,没有不美的。所谓”最美”决不是对其他草木的贬损,只是单出于某时某刻的感兴,或者不知不觉间的”比德”。第一,三角地的柿子林。这是一些早已被消灭的美丽乔木。霜白而秋实,万柿如灯,说不出的璀璨和温暖。当三角地柿子林和图书馆东草坪被铲除之后,很多人都觉得这是一个前兆(Omen),或许校园歌手早在弹唱windofchange的时候就已经忧郁地预言了。东草坪弥散的是静穆之气。东草坪的松柏,伫立的姿势像望羊的儒者,像严冷的隐士,它们像是在庇护、或守望着什么,这种护望如履薄冰,如临大敌,而且似乎朝不保夕。
古来三五个英雄
梅贻琦说:”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有人格风范使我深铭在心的良师,寥寥。我来讲讲其中的二位:中文系的钱理群,艺术系的朱青生。同级的两位文友,历史系的周青丰、中文系的胡少卿创办”我们文学社”,邀钱理群先生做顾问。老钱在成立大会上致词,讲演的题目为”我中的我们,我们中的我”,热情洋溢而有深度。结束后我跑上去找他,给他一封信,说:”我想转中文系。”
燕燕于飞
对北大,我一直感觉可说不可写。人生百年,八十多万个小时的光阴,究竟有多少已经和将要消耗在对它的谈论上?四个月前我们中文83级毕业二十年聚会,一天一夜都在谈论它,那样的谈论,无论具体或抽象,兴奋或感伤,都可以夸张地称作盛宴,的确是享受,但要把它们写下来,却甚无趣,没有多少可读性。这些谈论,和我们更多时候在另一些场合被偶然触发的对北大的回忆、今非昔比的感慨是一样的,都是貌似个人经验的大众经验,装在相似的道德容器和情感容器中,略无孤立性可言。可以推想一条巷子、一个家族、一座城市,乃至一个祖国,在两个以上相关者之间引发的回忆和喟叹概莫如是。所以我想,要写,就写点突兀的吧。
算诗人最相得
北大从来都不是”最高食府”,正如北京从来不敢自诩为”食都”。饮食粗糙自不待说,学者固穷,学生们更是难得耍几个闲钱养胃。一年到头,就算下几回馆子,总逃不出几道”底价名菜”的套路。我友昂某,雅好会饮而阮囊羞涩,每每入席必以”麻辣豆腐”、”炝土豆丝”下饭。店主引以为常,常将菜量加大几分,以示关照。一日昂兄暴得百金,遂邀狐朋唤狗友,堂然落座。正待让小二将本店名菜细细报上,柜后的老板不待吩咐,早已殷勤地将两大盘土豆丝和豆腐送上桌来。
梦入少年丛
王瑶先生的书斋妙语极多。某次,不知怎么谈起一个人与他母校的关联,他放下他那有名的烟斗从容道来:如果毕业的学生名气比学校大,学校就积累你的名气成为名校;反过来,学校的名气就输送给你了(大意)。我不知道先生是否有意鼓励我们做出大学问,也不知听众中其他同学作何感想。我当日就悟到:我将永远浸透在母校的光芒和温煦之中了。
吾道悠悠
虽然我每天一上班,就挂在msn上,却很少有时间漫游网上江湖。比起本世纪初就职于网络公司的日子,我现在就像是金盆洗手后的山贼(因为还评不上”大盗”的职称)。每天往返于家和单位之间,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北大了,这种状态上的感觉有些类似。但每隔一些时日,总有些与北大相关的信息传来。这次,是同单位工作的师妹午饭时向我汇报,孔师兄的博客与我的老歌的产生了新关联。就这样,北京大学就像一条藏在水下的鱼,不时在我生活的池塘里搅起一些涟漪,不论多么遥远,我知道自己的池塘与未名湖总是连理相通。
(摘自钱理群主编:《寻找北大》,长安出版社200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