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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夜生活

2014-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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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北大的前辈在2006年左右写的关于北大夜生活的散文,又陌生又熟悉,读来嘴巴飘香,心里爽快。跟大家分享,我又闻到了小西门外的烤猪蹄的香味。

北大的夜色,许是棕色的吧。天象深棕色的乌木窗框,那建筑、树木、人便是窗框里板栗色打底的风景,飞檐勾起第一线桔色的路灯光芒时,窗景就被点亮了,哪怕个中某人已经在行走中老去了,景致依旧新鲜。

北大夜生活主要分为两大区域,南门外和西门外。南门外的城隍庙、傣家菜、成都小吃、牛牛一碗香、半分利火锅等小吃店,空气比较清新,桌子比较不粘,照明以白炽灯光为主,是各类考试前磕书用功的好去处,城隍庙还可以通宵自习;而西门外的北华、旺福楼、西门鸡翅等,空气比较烟熏火燎,桌子比较油腻,照明以昏黄灯光为主,则是喝啤酒吃烤串的好去处,有个小酒吧可以要到烈酒。最为有名的“眼镜”老丁家西门鸡翅摊,以笑傲江湖的姿态露天在街边,慕名而来者甚多。

先说东南西北的南。大一期末考试时,我连续两周熬夜在南门外磕书,基本走遍了能开到凌晨两点的所有小店,倒不是有雅兴,而是人满为患,不得不一气走下去才能寻觅到一个位置。听说从前北大是有通宵教室的,后来关闭了——不禁让我辈扼腕叹息。现在研一,翻看当时写的文章是这么说的(这篇文章有个吓人的名字《午夜惊魂之城隍庙之馄饨》):

乙酉年初,某夜临妹携家属小白去城隍庙自习,坐在地下一层,独霸一桌。小白要了一碗馄饨,正是馄饨欲上时,地下要关闭,地上一片人,鸦黑,无座可寻,临妹准备期末考试之道心不坚,遂弃而违之欲回宿舍,小白来意本即红袖添香亦欲归。旋商定同归。惟馄饨是个问题。

小白执票问前厅经理:“可以以后再吃吗,我们现在想回去”。前厅经理眉毛很细,细眉毛底下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小白,透露出一丝困惑:“时间久了字迹会模糊的”。小白、临妹在一旁恍若想起情书、发黄、天长地久、旧船票……小白温柔地说:“不会很久的,就明天或后天。”前厅经理安心地笑了,释然。(撰文/临 口述/小白)

解释一下,“家属小白”是我的同舍好友,故事发生的时候她考完了,我还剩一门,她陪我自习,城隍庙地下一层客人少,我们就选了个清静的大屋子独霸一桌,我骂自己不看课本,只顾记笔记,又骂自己没认真记笔记,想着反正都在书上。小白闲得无聊,要了碗馄饨。可没坐多久,服务生决定关闭地下,她的馄饨还没上,我们到了地上,又没空座位,只好离去。于是有了小白拿着票问馄饨的那一段。后来她改天吃了那碗馄饨。

我们宿舍那时有个专门记趣事的本子,记录了好些卧谈妙语,比如“三萝卜”:白吃萝卜还嫌辣、咸吃萝卜淡操心、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比如约定的秘密手语划法,男生搭话时感兴趣的不动声色作“你们先走”手语,不感兴趣的作“救救我”手语……妙语记录里这篇文章算是最长的。人多的时候除了城隍庙,我们还去过传说中海淀图书城的“牛教”自习,但那里要走夜路总是互相壮胆。通宵一夜,考试说不定才能多考5分,但为了心安,安慰自己确实用功过,考前就总是通宵了。

言归正传,其实在南门外自习,不要吃的也可以。但不好意思白白用人家桌子,通常就叫杯豆浆,服务生也很理解。饿了就要馄饨、牛肉面之类的,假如情侣自习要的就更多了,所以倒也皆大欢喜。冷清的夜里,三三两两有卷着书回去的人,剩下的人不禁觉得很苦。城隍庙一遇到人少了,就放音乐,好像为鼓舞大家似的。我记得考毛概前夜,放了一晚上的《Super Star》,弄得我考试时竟然冒了两声,旁人警觉,嗯!?有人明目张胆唱大俗歌?!

考GRE时,南门自习是最苦的。我轮流听“老罗语录”和俞敏洪读单词,把罗永浩的“就是那么剽悍硬朗”、“小孩子打架比什么?比发育”呵呵呵听了个烂熟,把俞敏洪讲他遇到老婆第一眼的“头晕目眩”羡慕了个半死。八千左右的单词,我好像狗熊掰棒子似的,死去活来,记了又忘。快要两点的时候,还是要回宿舍休息的,晃在南门笔直的大道上,昏黄的路灯让我有了酒意。本科生十一点就熄灯了,大家蚕宝宝样地睡在茧子楼里,我清醒着,又有一丝醉意,可谓“令人愉悦的忧伤”了吧(罗永浩语)。

话分两头。西门外景观大大不同。据考证,“西门鸡翅”最初是指清华西门的烧烤,后来北大西门也火了。北大号称“西门鸡翅”的店有三四家,所以西门也可以叫做“鸡翅西门”了。我常去的是“百事吉”烧烤,那里完全符合空气比较烟熏火燎、桌子比较油腻、照明比较昏黄西门三个代表的基本特征,是吃串的好去处。生意那个火,二十来桌,我每次去通常都恰好有人在排队等桌,但一般不会超过两拨。被烧烤烟味熏得刚刚适应了,桌子一般就等到了。大家最爱点的自然是鸡翅,喷香脆滑,再加上一瓶啤酒,嗯……生活多么美好啊。

烧烤店以外,还有露天散摊四五家零落在路边,乌烟瘴气,为西门贡献着神秘而朦胧的氛围。最靠里的是驰名北京的“眼镜”老丁家西门鸡翅摊,为了以示区别,老丁先生夜里也带墨镜烤肉,非常好认。他的烤肉技术据说是清代家传,传男不传女。他印制的名片“丁氏烤肉”月发行量惊人,电话订购物流畅通。每拨客人一来,就发凳子和一个简单的炭槽,可以自取免费的馍片和酱自己烤着玩。常常有人不远几十里驱车来到摊上,呼啦啦下来十几个彪形大汉,围坐一圈闷声吃串,给周围人带来一片恐怖的危压感。不过这家烤肉确实好吃,真正做到了外焦里嫩,所以虽然露天临街,车来车往尘土飞扬,也并不影响生意的红火。

来西门鸡翅的不仅仅是大学生,很多年轻的老师,作文章到两三点,也会出来遛遛,独自一人,除了点单“一瓶啤酒,三串鸡翅”,打来到走,不发一言。他们一般比学生吃得慢些冷清些,若有所思地清雅。

夜市烟火的浪漫和未名湖湖水的浪漫有的一拼。有人站在808路旁边亮着的广告宣传牌前,大声喊:“我爱你,你知不知道?”有人抱着吉他,轻摇着,哼唱着,好像烟火的飘渺……一轮金黄的圆月在西门外的荒地上,沿街是错错落落的烤肉摊,夏夜的湿气好像潮水声作响,青烟婷婷袅袅,串串飘香,偶尔有啤酒瓶撞击清脆的响声,这就是寂寞清苦的大学生活了吧。

噫!没有到南门上过通宵自习,没有吃过西门鸡翅,人生也照样完整。但南门外满座的学子,西门外遍街的措大,是多么温馨可爱的夜景啊。

南门西门之外,还有几处不可忽视的点状分布。一是西南门的海淀体育馆,主要是斯卡拉和保龄球馆,吃完串意犹未尽,就唱唱歌,或者合着打场保龄球,午夜时分比较便宜。斯卡拉是个传统守旧的地方,歌曲较老,数量较少,好在离学校近又价位低,平平淡淡来了,平平淡淡走了,非常学生化。新锐派、实力派都去往别处了。

二是北大校园静园草坪。星夜大片的草坪上,往往是以班级单位的活动,几十人围坐,唱歌、吃西瓜、喝啤酒、演节目,一阵笑声夹杂着喝彩声响起,不由得让人羡慕又好奇地望去,男生合唱比拼女生合唱,无忧无虑的。某些有故事的人,坐在边上吹啤酒瓶子,喝完了发硬的手指点支烟,微弱的一点红光映出一脸漠然。尤其到了毕业前夕,似醉佯狂,出类疯狂,有的人半醉着,走到离草坪50米的第二体育馆就走不动了,正好可以在二体前的台阶上休息一下,沉默后突然长啸一声,分不清是声嘶力竭地哭,抑或是,一声笑——“我爱北大,我将永失我爱”。

现在,2006年的6月,又是毕业前夕,那些离去的,或许还会回来,几十年后再想这燕园的月,大约也如水中倒影陈旧洇晕。坐在未名湖边看水,再信步吃串西门鸡翅,失去的,回来了。你望着那西门鸡翅,你依稀是你,你不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