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葱茏绿色中,疏落的房屋隐约可见,青砖白瓦,古朴有加。午后,阳光透过竹林洒落,几只灰喜鹊于斑驳光影中觅食。竹林旁的老干部活动中心传出悠扬的乐声。老同志们个个精神矍铄、身姿挺拔,高低音完美融合,全情投入合唱中,跟着节奏轻轻摆动。
光影参半,雾笼新城
燕南园本为燕京大学在职教员住处,总共只有17幢住宅,整体风格以美国城郊庭院别墅为范例。然而,由燕大音乐教授范天祥自费修建,位于燕南园西南角的63号却这般与众不同。
最为不同便是它的建筑风格——它是典型的中国传统建筑形式,作为燕南园最大的院子,它又被人们称为“范庄”。一切都是新的,未经世事沧桑的63号院有着斜向下的坡形大屋檐,没有围墙,只是在周围栽些柏树作为地界,颇有一种慵懒而又随性的风情。
1952年,北京大学与燕京大学合并,马寅初任北大校长,住进了燕南园63号。考虑到马寅初在解放前由于怒斥“四大家族”,坐了蒋介石的牢,身心俱疲,需要一个幽静的环境工作修养,于是校方拔了柏树,砌上砖墙。这样的63号多了几分文人的沉静儒雅。
在63号小憩的时候,马寅初开始了他对中国人口问题的思考。
1957年4月5日,马寅初在此接见了《文汇报》驻京记者杨重野,进行了一次关于中国人口的重要谈话。同年7月,马寅初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新人口论》。这篇文章发表得“正是时候”,在那个“左倾”年代里,马寅初的真知灼见就成了他“反动”的“罪证”。一时间,各大报社发表的文章矛头直指马寅初。全国上下,群情汹汹,群起而讨之,北大校园被铺天盖地声讨马寅初的大字报所覆盖,连63号院子那承载着浩荡春恩的砖墙,也成为大字报的最佳张贴处。
1960年元旦过后,马寅初辞去了北京大学校长的职务,被迫离开了燕南园63号,搬入城内。63号院迎来了一位新的访客,党委书记兼校长陆平——不是房客,它只做办公之用。
燕南园恢复了它的安宁,依旧还是“北大中南海”。
“那时候燕南园里住着林庚先生、朱光潜先生等,是个泰斗聚集的地方,代表着北大最高水平。”由于是班上的科代表,1963级中文系葛晓音时常要去燕南园找林庚先生,对燕南园颇为熟悉,哪怕毕业离校后,也时常可以去燕南园找林先生探讨一些问题。
新旧交替,63号初次见证了何为人世沧桑,它酝酿着马寅初的 “牺牲精神”——为国为人民无私奉献,牺牲自我,一次又一次“不识时务”地顽强论战。纵使在这场力量悬殊的战争中,马寅初获胜的几率基本为零,他仍然宣称:“我明知寡不敌众,自当单身匹马,出来应战直至战死为止,决不向专以力压服、不以理说服的那种批判者们投降。”
风声渐起,63号院里的叶子沙沙作响,平静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那些波涛汹涌还在后头。
狂风骤雨,云开月明
1966年5月,北大卷入“文革”狂潮。63号也迎来了不速之客,成了北大“革委会”总部。
当时,63号还是他们进行室内批斗的场所。季羡林老先生后来在《牛棚杂记》中回忆:“总之我被揪到了燕南园的所里,进行批斗。批斗是在室内进行的,屋子不大,参加的人数也不多。”
北大“革委会”倒台以后,63号院空了一段时间。十年浩劫,燕南园繁华殆尽,作为指挥中心的63号院也因此蒙上了灰。往日的熙熙攘攘如烟消云散,63号似乎又回到了初建时的那段日子。然而,终究是历经过没有硝烟的战火,它确是厚重了许多。
1975年,时任北大副校长的魏建功搬入63号院,当时的他已步入晚年。晚年的他,虽体弱多病,仍不忘语言教学与研究工作。1979年时他的肾功能已经严重损伤,却依然咬紧牙关,坚持认真审定《辞源》的稿件,经常工作至深夜,63号院见证了一代语言文字学术成果的诞生。
1980年2月18日,魏建功因病故去。五年的时光转瞬即逝,但是63号院依然保留了对这位房客的点点滴滴的记忆。
1981级中国语言文学系校友黄卉回忆,“我入学的时候,燕南园又逐渐恢复成为老师们的住地,尤其是老教授们。以前我们去图书馆会经常经过燕南园,但是当时毕竟还是学生,不会贸然进入燕南园去打扰他们,当时燕南园在我们心中还是一个很‘神圣’的地方。”
新时代,新家园
几经变更,如今的燕南园63号,已经改建为老干部活动中心。走进燕南园63号院南边的正房,前方挂着“百年树人——马寅初”的题字。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屋子里老人们正对着帖子聚精会神地临摹书法。此时走廊对面亦传来一阵阵洪亮的合唱声,那是正在上男小合的老同志们的歌声。“每周唱歌两小时,高兴快乐一星期”是他们合唱团的口号。活动中心负责人陈先生赞叹道:“他们唱得可好了,现在正在为外面的比赛而练习着呢。”
现在的老干部活动中心,常年开设书画、声乐、舞蹈等学习班,学习内容新颖充实。北大的退休教职工可以选择自己感兴趣的课程报名参加,每周上课一次,每次课程都由专业的老师教授。这样丰富多彩的活动吸引了大批的退休教职工,给他们退休后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
参加老干部活动的退休教职工非常多,一到上课时间教室里往往座无虚席。退休教师张俊华刚刚听说燕南园63号的老干部活动中心常年开设书画、美工等多种课程,便迫不及待地前来,报名参加了工笔、写意、书法、布贴、堆绫、压花、树皮画等各种课程,也因此结识了不少有共同爱好的老年朋友。
叶学敏是物理学院的退休教授,现在是学校教工京剧社的负责人。此刻他正在二胡和琵琶的伴奏下兴致勃勃地练习着京剧《甘露寺》,听着叶学敏洪亮有力的声音,丝毫感觉不到他是一位已经76岁的老人。说起老干部活动中心,叶学敏分外精神,他开心地说道:“在这里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东西,给京剧的传统文化留下些火种,好让它在年轻一辈当中热烈燃烧起来。另一方面,每周来燕南园63号参加活动,可以把所有烦恼抛到一边,全身心投入到京剧当中,用丹田运气发声,非常有利于老年人的身心健康。”
文革后,63号一度成为大杂院,哲学家汤用彤的儿子汤一玄曾说过:“也许是因为63号的经历太坎坷了吧,现在谁也不愿住在那儿了。”
跨入新时代, 63号院摇身一变作为老干部活动中心,变成了关爱北大退休教职工的重要基地,成为了退休教职工的老同志们的“精神家园”。在这里,我们可以深刻地感受到老同志们生活的快乐和充实。老干部活动中心让燕南园63号重新恢复了生机。
斗转星移,燕南园中的老主人们都渐渐离去,经历了几代变迁后,有些建筑已经人去楼空,有的则被改作他用。随着大师的离去,曾经闪烁着“精神高地”风范的燕南园渐渐退出了人们的视线,越来越多的北大学生竟不知道北大还有这样一个“园中之园”。
燕南寂静,往事不如烟。当年挂上的黑底白字的门牌,无言笑对岁月沧桑。经历了太多风雨的它,凝结了时代的陈厚记忆,恐怕再也不能重现半个世纪前那空前的灿烂。不能忘却的是,无数先哲的风骨,在这里长存,融入这里的每一丝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