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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园往事|听老北大人追忆“北大老” 北大老

2015-11-06

栏目介绍

北京大学本是一所天然亲近历史、志在承传的学府,而燕京大学亦为今人留下了一座底蕴深厚的校园。时间与空间的交错,在无形中扩大了我们在这个专栏中收集和讲述的故事所覆盖的范围——这两所在当年的北京(北平)乃至全中国的教育及文化界各有千秋、各领风骚的高校从来就不缺少趣闻轶事;而一旦只将目光锁定燕园的一亩三分地,又会极为遗憾地错过城内沙滩红楼一带的呐喊,更何况国难之中还有北大西迁昆明、燕大西迁成都这样力图在大后方赓续中华文脉的壮举。

回忆旧事往往根于某种可称为情结的微妙心理体验,而讲究严谨的史实考辨则关系到历史真相的揭橥。因此,本专栏所收集与发布的诸篇文章将力图在感性与理性之间寻得平衡,在虚实不定、真伪杂陈的叙事中,试图勾勒出故人与故事的生动面貌。

燕京大学老校门

燕京大学老校门

编者按: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之交的北平流行着一句口头禅:北大老,师大穷,惟有清华可通融。有一种说法是,它道出了八十多年前北平高校女生的择偶心态,然而北大老这一说法恐非空穴来风。第一期选择的推送文章,名字就叫《北大老》,作者是朱海涛,19446月发表在上海《东方杂志》4011号。因本文撰作时北平尚在日军控制之下,作者对的先抑后扬便贯注了他渴盼收复故土的心愿,却也同时意味着作者的书写是拉开了空间距离的追忆。

当我们俗称的老北大校址还在城内时,它便已因沉重的历史忧患而笼上了一层的色彩;而1952年北大正式接掌燕园之后,的意味更因此地与明清时期的西郊园林故址乃至以皇亲国戚为代表的故人发生过或多或少的关联而加增了。

末了还要补充一句,上面提到的口头禅还有其它版本:北大老,师大穷,燕京清华可通融。也许此类逸事内含的不确定性,恰是其魅力的根源所在。

北大老

朱海涛

大老、师大穷,惟有清华可通融!是北平每一位女学生所熟知的话。我初到北大时自负年轻,对这话颇不服气。

过了些日子有机会出城,走入了清华园,悲哀得很。到这里一比,自己果然老了!他们的学生就是年轻,而且许多许多青年得出奇,像是一群十五六岁的孩子。尽管是蓝布大褂,但干干净净的熨得笔挺,一张张红润的笑脸,在宽广无垠的碧草地上闪着,不容易见到北大常见的那种老气横秋自思自叹的面孔。下课的十分钟,从园这头的工业馆,顺着对角线,赶到园那头的化学馆,地质馆去,即使是骑脚踏车也不敢走慢,于是来往如织的行人,很少有北大雍容大雅,满不在乎的方步。走进体育馆满屋子光着膀子的人滚做一堆,我明白这是斗牛,北大没有人做这种傻事。有时还看到一个光着脊梁、只穿一条短裤的人爬在晶滑的地板上,用鼻子向前拱一只小皮球,我不禁哑然笑了,怪不得,连我这做客的都顷刻感到年轻了十五岁!

老,并不一定在年龄上,空气可以叫你老。走进北大大红楼,一些穿着长衫,无所事事的工友在两旁垂手一站,马上使你想到京师大学堂时:请大人立正的威风,于是自己不觉将头微微一点,很够谱,可是立刻老了二十岁。有人说北大的工友多到每两位同学可以摊一名,这也许说得过分点,但一与三之比是有的。据说教育部派来视察的督学,曾建议裁工友,但成效似乎不多,我记得我住的乙巳楼楼下,那位老路(倒的的确确是位很好的老人)好像就成天只盘着我们三人的事。当然我们也并不会有多少事的。

“老北大”一院的红楼,楼虽不老,人竟自老于此间

“老北大”一院的红楼,楼虽不老,人竟自老于此间

次到注册课,一屋子十多个人都是办注册的,偏偏管我那事的一位不在,于是只好站在柜台外静观办公桌上的职员先生们慢慢喝完了豆浆,吃完了烧饼果子,闲谈。好半天,那位先生来了,我说明是领入学证的,这一下坏了,入学证不知长了腿溜到哪里去休息了,翻箱倒卡的再也找不着,没法,只好再预备一个。这是很讲究的红色硬卡纸做的,小而俊。于是另外一位书记先生为着他那铁画银钩的书法得到了用武之地,一笔不苟地恭楷重新写起,半晌,写完,晾干,交给那位先生,这时就缺一个教务长的章子了,也是活该有事,咔嚓盖下去,偏偏盖倒了,我因为等得已久,建议倒着就倒着吧,还不一样用?那位先生却是守正不阿,坚持非重新再写一个不可。书记当然不会反对(他正闲得嫌没事做)。我的腿肚子虽有点不赞成,但也没法拒绝他的好意。又过了半点钟,写妥。注册先生举起了教务长章子,我有点胆颤。总算还好,这回盖得端端正正。于是我欢天喜地的捧了这第三张入学证出了注册课。真是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

站在那里等的时候,不知怎样想起一幅春联:天增岁月人增寿。老了。

“老北大”西斋(原为理学院学生宿舍)旧影

“老北大”西斋(原为理学院学生宿舍)旧影

更想起另一所学校里一位工友管着上上下下两座楼房,七八十学生的杂务。也想起另一处注册课,一个人将北大这一屋子的活全做了,而且做得没漏洞。 

如果北大,仅只老在这种地方,则可以休矣!幸得还并不如此。

当你下课回宿舍,迎面走来那头发花白的老门房,一言不发的从一堆信里捡出一封来给你,没错,准是你的。也许你诧异你搬进来才不几天,这几百人中他怎会认识你?不相干,岂在乎你这一个!他脑中一本四十年雪亮的帐,当初谭平山住的是哪间房,顾颉刚和毛子水是同屋……他可以如数家珍的告诉你。

摩娑着刻了译学馆三个大字的石碑,我们缅怀当年住在这里面的人,每月领四两学银的日子。在三院大礼堂前散步,我们追念着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时,多少青年人被拘禁在这里面。徘徊于三一八殉难同学纪念碑前,我们想起这国家的大难就有待于青年的献身。这一串古老的历史的累积,处处给后来者以无形的陶冶。我们埋头,从图书馆,实验室中去建立我们国家的新文化;我们苦斗,在学生运动中写上了一二·一二·一六的史诗。北大的历史愈古老,北大的精神更发扬!文化教育都不是一朝一夕能有成就的,北大地质馆里几十年收集编制的标本图表,物理化学实验室里精美的仪器,图书馆中一年比一年多的图书,没有一处不使我们感到北大老的可贵!

现在这一切好的坏的老北大全给敌人破坏了,我们要打回去,用年轻的勇气,重建起年轻的老北大来,去掉那一切腐旧衙门气,那么北大之才是百分之百的值得骄傲了!

(选自上海《东方杂志》4011号,1944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