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印象
印象仅仅是个体的感受,不一定与事实相符,甚至可能与真实大相径庭,但毕竟是存在脑子里的记忆与认识,构成回忆的一部分。为了简洁,我就直呼老师的名字,这显得有些不敬,但“老师”这两个字与我对他们的尊敬一起,永远留在我心中。
苏力,北京大学博雅讲席教授,北京大学法学院天元讲席教授,长江学者。
苏力
上北大之前,我已经大学毕业十年。这十年我都生活在鄂西北的一座小城市里,那里信息相对闭塞,生活条件相对优越,人们活得津津有味,很知足。是北大给我打开了一扇门,我从这里看到了门外精彩的世界。而第一个给我开门的,就是苏力。
第一学期法理学,有几位老师可供选择,我选择了有着院长头衔的苏力。第一次课,我竟然没抢到座位,是挤在后门口听的。印象中,苏力讲的是学者著作被引用的频次等内容,与我想象的法理学似乎不相干。正是在苏力的课堂上,我知道了张五常、黄仁宇、维特根斯坦、科斯等名字,课后我便泡在图书馆,在他们的书和文章中进一步认识他们。
苏力善于表达。也可能是受到了西式句式的影响,或者渗透着他诗人的梦想,他的文字,甚至是学术文章,有时候也会有一些文艺气息,富于美感。当然,大家最喜欢的,可能还是他在北大法学院的迎新和毕业致辞。
苏力微笑时好像总带羞色,隐隐透露着孩子般的童真。有一次课堂上,他在批评那种自立靶牌、自我射击的学术风气时,说这种学术研究实际上是自欺欺人,研究者却自鸣得意、获得一些似是而非的满足。讲到“似是而非”时,苏力忽然“噗嗤”一笑。苏力的率真与可爱此时就一下子定格在我的脑子里了。
苏力不当院长,是我毕业以后的事情,据说还有一些风波。后来我在苏力的某篇文章中竟然读到了一点“御用”的味道,我渐渐对苏力的关注少了。
贺卫方,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贺卫方
第一次见到贺卫方,是在进北大后听的第一个讲座上。在法学楼那个不大的会议室里,我坐在两个女生后面,等待讲座开始。“快看,贺老师来了!”前面这两个女生充满欣喜、崇拜甚至爱慕的话语,把我的目光引向门口的那个男人,这就是著名的贺卫方之前我并未听说过,之后我一直关注着。
贺卫方无疑是充满魅力的。贺卫方的魅力不仅在于外表,更在于他的思想、他的追求,他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推动中国法治进程。同时,贺卫方擅于演讲,他的演讲总是令法科生津津乐道。然而也有人因此指责他学术不专注、少建树。我认为,一个学术上有建树的法学家的贺卫方,中国并不稀罕,而作为法治的宣传者与促进者的贺卫方,则尤显珍贵。
王轶,民法学博士、教授 、博士生导师,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
王轶与张谷
王轶与张谷有共同的地方,他们都是在人民大学读的博士,又都在北京大学做过博士后研究,出站后都留在北大当老师,几年后又都离开了北大。
王轶震撼我们的是他严密而流畅的思维。他授课从容而自信,大家的共识是,王轶的一节课,记录下来,除去少量语气词,就是一篇文章。王轶自信却不张狂,他的自信是内在的,时间久了,你慢慢会感受到。王轶给我们展示的不仅是知识,更重要的是法律人的思维方式。
张谷,现任浙江大学光华法学院教授,法学博士;曾北京大学法学院副教授。
与王轶相比,张谷在学生中的知名度似乎要小一些,甚至有些同学都没有听过张谷的课。但在我心中,张谷和王轶都是民法大家。贺卫方对张谷评价很高。贺卫方在外国法制史课上讲到罗马法时对我们说,他自己对罗马法不太熟悉,下次课他将请一位中青年学者中的“大牛”给我们介绍罗马法。
结果贺卫方把张谷请来了。课前,张谷腋下夹着两本书站在门外抽烟,贺卫方把张谷介绍给我们后,张谷便如数家珍地讲起来,两个多小时讲下来,他带来的书却从未翻开过。以我的感受,张谷随性而自由,阅读广泛,做学问不带功利性,是个纯粹的读书人(张谷为文,典雅简洁,这从其为梅仲协的《民法要义》所作的“校勘说明”可窥一斑)。
张谷浩瀚如海,但却不适合在当下的大学,面对政治性和功利性越来越强的大学,他肯定会显得格格不入。我甚至认为,张谷后来到浙大去是受了贺卫方的鼓动,他们都是冲着传说中的“教授治校”而奔向浙大的,只是后来贺卫方受阻未能南下。
我认为,王轶和张谷在北大做老师,是我们的幸运;王轶和张谷离开北大,是北大的不幸。
张守文,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法学博士、博士生导师,法学院院长。
张守文
张守文在北大法学院似乎没有足够的名气,以至于我们毕业以后听说他升任法学院院长,很多同学都很意外。
由于误以为“经济法”与社会的联系更加紧密,出于庸俗的实用主义的目的,我选择了张守文给法学专业开设的经济法课程。我记得第一节课后便立即到法学院图书馆查阅张守文的文章,以加深对张守文和经济法的了解。当时好像在人大复印资料经济法分册中,看到过张守文的两篇文章,后来陆续阅读了杨紫煊、史际春、漆多俊等经济法的文章。
法学专业的经济法课程,我完整地上了一学期,后来张守文又给法硕开设经济法课程,我也零星地听过几节。考虑到专业基础的不同,张守文授课的模式也有区别,法学专业的课程中,张守文把学生分为若干小组,把大部分专题都提前分配给各小组,各小组在课后查资料、讨论并推举一个代表在课堂上向大家汇报(我有幸在课堂上做了《权力与权利》的汇报),然后张守文对每位同学的汇报进行点评,并讲解一些知识点和学术前沿信息;而对法硕的课程,张守文则以讲授为主。
张守文思维清晰,语言流畅,语速稍快,课堂上不看任何材料。张守文有一个明显的优点,就是他能够迅速抓住且只抓住每个同学(无论是做汇报还是提问的同学)的优点并予以肯定。因此,上张守文的课,轻松愉悦,一旦被他评价,甚至会有一点飘飘然。藉此,我当时就认为,张守文必将被更多的人认可。他后来当上院长,我毫不意外。
陈瑞华,中国政法大学诉讼法学专业毕业,研究生学历、法学博士;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陈瑞华
据说,陈瑞华33岁就成为当时北大最年轻的博导。
陈瑞华年轻,敢说。据传,陈瑞华曾经放言:在中国,除了他的导师陈光中和他,没有人真正懂得刑事诉讼法。
陈瑞华在课堂上激情四射。有一次讲到热烈之处,他倏地把毛衣从头上脱了下来,仿佛解脱了现实中的某个桎梏。他常会用铿锵有力的语言批评时弊(印象中,他批评最多的好像是超期羁押和刑讯逼供),因此深受年轻学子的喜欢。他的课堂不仅满座,常常是讲台前或走廊上都坐满了学生。很多校外的学生慕名而来占据了座位,使得真正选课的学生产生了埋怨,最终出现过班干部在教室门口盘查学生证的情形。
爱师,则悦读其文。然而陈瑞华的文章给我留下的印象似乎并不那么“学术”,陈瑞华的文章好像注释都不多(也许是我偶然的遭遇),给人的感觉似乎他不屑于引用其他学者观点或文章。
讲座记忆
在北大校园里,讲座给予我们的其实无异于课堂。我们很难说某一堂课我们收获了什么,但是知识就是通过课堂进入了我们的头脑进,而逐渐转化为我们的思维背景或者形成我们的思维方式。
同样,要想明晰某个讲座到底给予了我们什么有意义的东西,似乎并不容易(除非听完之后立即进行分析总结),但讲座潜移默化地渗透、甚至塑造着我们,似乎也不容否认;虽然,讲座很多,多年后你能够回忆起的,往往可能仅剩下了某个或几个无关紧要的片段。
进校后听的第一个讲座是在法学楼的那个会议室里。那次讲座的唯一收获似乎就是知道了贺卫方这个名字,其他皆无记忆,但法学楼的这个会议室无疑是我听讲座最多的地方。
四川泸州中院一个所谓的“二奶继承案”的判决当时在全国曾引发了广泛的讨论,北大法学院为此组织过一个讲座也在这个会议室。彼时学院派的主流观点多强调尊重死者的自由意志,对泸州中院的判决颇多指责,作为讲座评议嘉宾的何兵就是这种观点;他当时似乎还是北大法学院的博士生,曾为此案写过一篇题为《冥河对岸怨屈的目光:析“二奶”继承案》的文章。
我记得当时有一个泸州中院的法官正好在下面听讲座,听到学术界对他们法院判决的批评,他站起来专门就判决理由做了阐述。在我的印象中,泸州中院的这个法官很有水平。
听刘震云的讲座之前,我只是读过他的《一地鸡毛》,也不知道他是北大校友。那晚好像还有一个国产大片剧组也进校宣传,作为曾经的准文学青年,我毅然选择了刘震云。刘震云那天讲过一个段子。
他说,当年他把鲁迅的“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讲给他母亲听,并说这是著名文学家写的,他母亲诧异地说:“就这?我也会写”。
贾平凹的讲座是在图书馆北配楼。贾平凹是我尊敬的作家,我们高中课本选有他的散文《丑石》。然而,贾平凹操一口陕西话而非陕西普通话,听得我云雾缭绕、似懂非懂。后来大家涌向前去求签名,我对求名人签名很是不屑,径直离开了。
张五常的讲演原定是在教学楼里,后来又改在未名湖后面的一栋楼前。张五常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听众就站在楼下。后来引起争议的夏业良,当时就站在张五常旁边。去听张五常,纯粹是因为他的名气,与其说是听讲演,不如说是去围观。
张五常这个名字,我是从苏力嘴里知道的,相比起同样是由于苏力常挂在嘴边我才知道的黄仁宇,我更喜欢后者。张五常所谓的“三十年不看书”,有点夸夸其谈的味道。
记忆里最多的还是同学,然同学镜头太多,多到没有头绪,无从下笔。我想,同学的桥段,就留给平时的聚会吧!
北京大学法柱广场
作者:
薛继东,1968年生于湖北十堰,1986年入华中师范大学教育系,1990年分配至第二汽车制造厂(东风汽车公司)教育系统,2001年入北京大学法学院,2004年获得法律硕士。现在神龙汽车有限公司(湖北武汉)做法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