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是仅次于粮食的第二大农作物,是我们的生活必需品,也是关系国计民生的重要战略物资。北京大学生物系1975届校友、73岁的棉花育种科学家郭三堆,被誉为“中国抗虫棉之父”。他带领团队突破美国技术壁垒培育出的国产转基因抗虫棉,使中国成为全球第二个拥有抗虫棉自主知识产权的国家。
在获得“中国种业十大功勋人物”荣誉后,郭三堆把多项个人奖金累计200万元全部捐给了研究所,用以奖掖后学。这位守护中国种业安全30余载的老人说,“我只是在地里头,种了一辈子棉花。”
资料图:郭三堆 来源:人民网
我从农家来 惠农千万家
1950年山西渠头村一个祖祖辈辈在“土里刨食”的郭姓家庭又添了一名男丁,因其排行第三,爷爷遂为他取名“郭三堆”。上世纪60年代初,我国连续三年遭受自然灾害,原本十分贫寒的郭家更是雪上加霜。小学刚毕业,父亲便决计让郭三堆休学,准备从小把他培养成一个种田好手,好增添养家糊口的劳力,郭三堆只能含泪藏起课本走向田间。后来,在当地一名中学老师的资助下,才得以重返课堂。高中期间,郭三堆经常利用课余时间漫山遍野挖药材筹集学费,还曾到镇上的冶铁厂勤工俭学。也正是这样来之不易的求学机会,锤炼了郭三堆的意志力。
1972年,郭三堆成功考入北京大学生物系,从太行山辗转来到首都北京开启新的求学之路。在北大读书期间,郭三堆继续保持勤奋向上、埋头耕耘的品质,在导师的指导和帮助下,在微生物领域取得了一系列优秀成果。毕业后,被遴选入中国科学院微生物研究所,从事科研与教学工作。那时候,基因工程还处于发展初期,多用于医学领域。和许多同学一样,郭三堆打算一边工作,一边继续考研。但一次意外,他与研究生考试失之交臂。
“当时挺失落的,想着可能没有继续读书的机会了。”让郭三堆没想到的是,1983年,著名分子生物学家范云六,创建了中国农科院生物技术研究中心(中国农科院生物技术研究所前身),30岁出头的郭三堆被调入农科院,做起了农业相关的分子生物学研究。生物学搭上农业,让自小在农村长大的郭三堆越学越有了兴趣。这位农家子弟后来的人生轨迹看似跳出农门、在中国一流的学府和科研机构中实现华丽转身,但他的事业始终和农业紧紧相连,一生致力于棉花虫害防治,为国人解决穿衣问题。
1986年3月,当我国“863”计划全面启动时,郭三堆被推荐为首批中青年专家,赴法国巴斯德生物研究所深造。能进入这所培养出多位诺贝尔奖得主的研究所学习,是郭三堆梦寐以求的机会。远涉重洋抵达法国后,他无暇顾及风光旖旎的丽都和流金淌银的塞纳河,一头扎进巴斯德研究所,埋头从事生物基因的研究。
很快,郭三堆在“杀虫基因的结构与功能研究”中取得重要进展,法国一家科研杂志报道了他的研究成果,引发许多国外科研机构的高度关注,多家公司向他抛出橄榄枝。其中,英国一家从事分子生物学的公司开出了年薪11万英磅的优渥条件,郭三堆通通婉拒。1988年,拿到博士学位后,郭三堆怀着为祖国农业科研事业做贡献的强烈愿望和使命感,毅然选择回国。临行前,他用自己在法工作最后一个月的薪水购买了国内紧缺的实验用品。当法国同行再次挽留他时,郭三堆说:“我是个科研工作者,虽然科技是没有国界的,但哪个国家先研究出一种先进技术和高科技成果,肯定哪个国家最有利和最受益。我是从中国的农村出来的,我深知农民的辛苦和负担。我的祖国需要我,我应该回去。”
郭三堆很欣赏一句话:“不要问你的祖国为你做了什么,而应当问自己,你究竟为你的祖国贡献了什么?”因此,在任何情况下,个人利益都不能置于国家利益、民族利益之上。他介绍说,转基因工程是新兴生物工程,通过高科技手段,可以按照不同要求进行基因转移,从而有针对性地提高动植物的产量和品质。一个基因就是一项产业,这关系到国家的命脉,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在这一领域的任何一点突破,于国于民都大有裨益。
资料图:郭三堆在试验田
种业功勋,破译棉花基因密码
“棉花全身都是宝,能做衣服床单、棉籽油、饲料,还有药用价值,也是精细化工原料和国家战略物资。”我国棉花从无到有、由少到多,从“靠天吃饭”到实现抗虫棉全面国产化,如今已经掌握了完整的纺织产业链。这一路披荆斩棘走来,中国棉花种业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巨变?
郭三堆是其中一位重要的见证者、亲历者和实践者。
上个世纪90年代初,棉铃虫灾害连年暴发,全国棉花平均减产40%以上,大量棉农和纺织行业都受到巨大影响。棉铃虫不仅破坏力惊人,还有超强的抗药性能,每年农户因喷施农药而中毒的事件屡屡发生。
当时美国已有抗虫棉技术,但想引进就要接受诸多苛刻条件。“让人家来占领我们的市场、赚我们的钱,人家都不愿意。要的引进费,折合人民币超过了1亿多元,而且核心专利决不会给我们,所以必须自力更生。”郭三堆回忆。面对国家的忧虑、棉农的渴望、国外种业的步步紧逼,除了研发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抗虫棉,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1992年,国家将转基因抗虫棉项目列入到“863”计划重大攻关项目,郭三堆临危受命,带领团队开启抗虫棉科研攻关“大会战”。攻关阶段,郭三堆带着研究团队,24小时待在实验室,困了就轮流在行军床上打个盹,笑称“拼了命也要成功”。经过近两年不懈努力,郭三堆团队终于取得技术重大突破,于1994年成功研制单价抗虫棉,实现“从0到1的突破”,使中国成为全球第二个拥有抗虫棉自主知识产权的国家,保护了棉农和产业链的利益,更为我国棉花安全提供了有力保障。
30多年来,郭三堆说自己只做了一件事:种棉花。从“抗虫棉”解决棉花虫害问题,到“三系杂交棉”解决产量和制种问题,再到如今的“抗除草剂棉”解决草害问题……郭三堆团队突破多项关键技术,设计合成具有我国自主知识产权抗虫基因,至今仍在孜孜不倦地破译棉花的基因密码。
资料图:郭三堆在试验田
谈农科教育:把论文写在大地上
73岁的郭三堆,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下地。
去看试验田里的棉花,晚饭后还要再去看,出差回来首先还是往地里跑。除了埋头于中国棉花抗虫基因工程育种研究,郭三堆始终念念不忘的还有人才培育教育,“我们的任务除了传授知识,还要更重视让学生能够和农业上的问题结合起来。”
郭三堆22岁离开家乡进入北大学习,他总结几十年学习科研成果的经验,最重要就是要到田间地头去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郭三堆接受央视采访
在2023年中国农民丰收节晚会幕后采访中,郭三堆多次提到农科教育和人才培养。“农科教育不仅要能念好书,还要在地里头把科学工作做好”,他说,搞农业的“离开了土地是不行的,虽然下地很累,但也能看到我们的成果。学、用、成果要能结合起来,而不是光写一篇文章。要把论文写在大地上,这是我们搞农业科学必须要遵守的原则。”
郭三堆一直坚信,只有棉田里才能培养出真正热爱农业、热爱棉花育种事业的学生;只有让土地里长出优质棉花,才是实实在在的科研成果。
2021年,郭三堆个人出资200万元,设立中国农科院生物所“优秀学生奖”和“优秀导师奖”,旨在鼓励和吸引优秀学子投身我国农业科技事业,加强研究所导师队伍建设。
郭三堆认为,人才培养是发展之基, 人才教育是创新之本, 为党和国家培养农业生物技术优秀青年人才, 促进未来农业快速发展是重中之重。于是他决定,把自己获得的“中国十大种业功勋人物”和“抗虫棉科技成果转化”奖金拿出来捐给研究所,用以奖励优秀学生和优秀导师。
学生眼中的“大科学家”
王远是中国农科院生物所副研究员,也是郭老师的学生。20多年来,他眼中的郭老师,不是在实验室里,就是在棉田地里。“郭老师常跟我们说,搞农业的人没有休息日。作物要生长,总不能叫它们停下来等我们。”有时候年轻学生们都累了,郭三堆仍在不知疲惫来回走着,仔细检查棉花长势。
资料图:郭三堆与学生们
“其实我们都害怕跟郭老师下地!”王远开玩笑说,郭老师到地里就“出不来”,也不知道累,“你刚才说他看起来精神头很好,其实身上好几种慢性病,有时候中午来不及吃饭会低血糖,一般就在兜里头带点糖或饼干赶紧吃上。”
每一次丰收都饱含着耕耘者的汗水,每一项技术创新背后都有科研工作者坚守的身影。郭三堆团队在国产抗虫棉技术上的不断突破,不仅是中国种业振兴的时代缩影,更是农业强国精神力量的写照,铭刻在一代代农业科研人员的奋斗理想中。
棉花开花(王远提供)
百花丛中,最漂亮的是棉花
“这花里头啊,我认为棉花是最漂亮的。特别是我们用新技术培育出的抗虫棉花,不仅减少虫害,还可以减少农药使用保护环境。”说到农业丰收,郭三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雪白的棉花,棉花丰收了,我们就能穿到更好更暖的衣服。
棉花丰收图(王远提供)
今年,郭三堆团队将迎来新的丰收,抗除草剂棉花的科研取得新的突破,有望通过生产应用审批,帮助主产区的棉农们解决草害问题。如今郭老又定了下一个目标,那就是将抗虫棉和抗除草剂棉相结合,研发出一种适合我们国家的抗虫抗除草剂棉花新品种。
退休后的郭三堆,依然每天活跃在试验田里,奔走各地棉花主产区调研。跟过去相比,如今的科研条件大大改善。设备一应俱全,工人的操作也都轻车熟路,很多人劝郭三堆不用总到田地里去了。“不能光听别人说,实际情况如何还得靠自己观察。”郭三堆觉得,铃大铃小,吐絮畅不畅,都要到田里看一看、摸一摸,心里才有数。今年9月,郭三堆受邀到中央电视台参加《中国农民丰收节晚会》录制,第二天一早就马不停蹄赶往新疆参与棉田考察工作。
今年9月,郭三堆参与《2023年中国农民丰收节晚会》录制
和大多数人一样,郭三堆在求学、工作、深造之路上,屡次面临选择。或许选择本身并不难做,难的是选择之后持之以恒的坚守。因为郭老的坚守与努力,加上满腔的热情和才华,才绽放出了绚丽的花朵。
从单价、双价抗虫棉,到转抗虫基因三系杂交棉,再到抗除草剂、高产优质品种……当下,北大人郭三堆的棉花育种坐标系还在不断延展,没有终点。棉农生产和产业发展的国家需求,就是他几十年如一日奋战在研发、生产一线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