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称他为“稀土之父”,钦佩于他竟能撬动世界稀土市场的格局,“扼住美日的咽喉”。然而当把2008年度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捧在手上时,他却不安地说:“北大有许多优秀的学生,我获奖的工作都是我的学生和研究团队完成的,我只是这个集体的代表。”
范仲淹说: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他学术如山,山高千丈;性情如水,静水深流,实在当得起“山高水长”。
他就是徐光宪,2008年度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中国科学院院士。1920年出生于浙江省绍兴,1944年毕业于交通大学(西安交大、上海交大前身)化学系,1951年获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物理化学博士学位,不久回国,到北京大学任教。曾任北京大学化学与分子工程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稀土之父,中国传奇
是什么原因促使风靡全球的“苹果”手机在中国设厂?为什么“爱国者”导弹能比较轻易地击落“飞毛腿”?这都源于一种极为重要的战略资源——稀土。稀土有“工业维生素”之称,其具有优良的光电磁等物理特性,能与其它材料组成性能各异、品种繁多的新型材料,并大幅度提高其它产品的质量和性能。可以说,稀土是21世纪最重要的战略资源之一。
邓小平同志曾经说过:“中东有石油,中国有稀土。”中国稀土资源储量占世界储量的70%左右,其地位可与中东的石油相比,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意义。尽管我国稀土储量位居世界第一,但是生产技术却长期掌握在外国人手里,直到20世纪70年代,我国还只能向国外廉价出口稀土原料,然后再高价进口深加工的稀土产品。
“空有宝山,却要受制于人”,这令人扼腕叹息的局面,正是被徐光宪所改变。1972年,北京大学化学系接受了一项紧急任务——分离镨钕,研究生产稀土的技术。52岁的徐光宪,临时受命,成为了这一研究课题的领军人。经过艰辛探索,他大胆摒弃国际上通用的离子交换法,另辟蹊径,提出串级萃取理论,使本身难以分离的镨钕具有高达4的分离系数,远远超过了国际同行的结果。在此基础上,徐光宪推导出100多个公式,成功设计出了整套工艺流程,实现了稀土的回流串级萃取。此外,他还率先办起“全国串级萃取讲习班”,使新的理论和方法广泛应用于实际生产,大大提高了中国稀土工业的竞争力,使我国在稀土分离技术和产业化水平上跃居世界首位。
徐光宪的成功,使中国从稀土资源大国一跃成为稀土生产和出口大国,撬动了全世界的稀土市场格局。到上世纪90年代初,由于我国单一高纯度稀土大量出口,国际稀土价格降为原来近四分之一。包括美国钼公司、日本的稀土分离企业、法国的罗地亚公司等长期霸占世界市场的稀土垄断企业,不得不减产、停产、破产或寻求同中国人进行技术合作。他们把这称为“China Impact”(中国冲击),这是徐光宪缔造的“中国传奇”。
徐光宪,一直密切关注着国内稀土工业的发展。他呼吁保护我国白云鄂博稀土矿,呼吁增强我国稀土生产的宏观控制,呼吁组织“稀土行业协会”……用他的话说,“我有稀土情结,永远解不开。
“科学无国界,科学家却有祖国”
徐光宪经历过中国最苦难的时代,终其一生,始终把自己的个人命运与国家命运、民族前途紧紧联系在一起,不忘科学报国的本心。
1948年,徐光宪获得公派自费留学美国的资格,来到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博士学位。不久,同样学习化学的妻子高小霞也来到美国半工半读。夫妇俩虽然人在美国,可目光始终投注在自己命运多舛的祖国身上,与国同喜,与国同忧。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宣告成立,徐光宪感受到了光明和希望,他和留学生朋友们一起兴高采烈地冲向纽约中央公园野餐庆祝,有人还特意做了块“胜利酒家”的牌子放在中间,纪念这个美好的时刻。
新中国虽然成立了,却百废待兴,需要自己的儿女倾力建设,祖国日新月异的发展形势呼唤着徐光宪投身伟业。徐光宪不愿意继续待在美国了。可是,妻子高小霞还需一年就能拿到博士学位了,这时放弃会不会太可惜?真正的伴侣,心是相通的。高小霞果断背上行囊,她说:“科学没有国界,但科学家有祖国。”这句话坚定了丈夫回国的决心,1951年4月15日,徐光宪携妻子回国,乘坐的是美国禁止中国留学生归国法案正式生效前驶往中国的倒数第三班游轮。在归国途中,他经历了人生中最高兴的一件事。“轮船抵达广州的时候,有小船插着五星红旗来接我们。看到五星红旗,我非常激动,我觉得中国人确实是站起来了。”
夫妇俩回国之后,一起到北京大学化学系从事科研和教学工作。在各个领域精尖人才匮乏的局面下,在近60年的时间里,徐光宪根据国家需要3次转换科研方向,前后涉及量子化学、核燃料化学、配位化学和稀土萃取等科研领域。每次都要“另起炉灶”“重新来过”,徐光宪却无怨无悔。他干一行、爱一行、专一行,在每个领域都干出了无愧于时代的业绩,因为他深知,祖国的需要是第一位的。
先“道德”而后“文章”
徐光宪燕园执教逾六十载。他说最令自己感到幸福的是,北大有一批聪明勤奋的好学生;而最令他自豪和骄傲的是,他发掘和培养了这批好学生,为国选才,薪火相传。“我有幸指导到了一批优秀的学生,并与他们一起完成了一个又一个科研难题,而且他们今天的成就都早已超过了我。他们对我的超越,让我看到了国家的进步与发展”。
春华秋实,桃李天下。如今,徐光宪的不少门生也已成为院士、长江学者或是学科带头人。学生们喜欢尊称他为“徐先生”,提起先生,学生们总有说不完的话:“先生教学几十年,从未迟到过一分钟”;“先生平时很平易近人,使我们这些比较接近他的人,敢于提出自己的意见,而且所提的合理意见,先生一定采纳”;“我因为病假扣工资,又需要自费买药,先生亲自拿来他的工资,要我用来治病”;“先生在‘文革’中自身难保,却在学生上台挨批时挺身而出,向造反派力保‘他们绝不是特务’”……
严纯华院士对于“徐先生”的眼光钦佩不已。“恩师徐先生不仅在科研方面做出了重大创新成果,在对学生的培养方面也处处从学生的学术可持续发展方面进行全盘考虑,这前瞻性的人才战略布局体现了他深刻的育人思想。”严纯华这样形容自己的恩师,“科学家中有两种人,一种是‘工匠’,还有一种是‘大师’。前者的目光局限在具体的研究中,而后者则研究科学的哲学层面,徐先生已经达到了后者的境界。”
高松院士念念不忘“徐先生”在他人生关键路口给予的理解和鼓励。高松曾师从于徐光宪攻读硕士学位,当他完成了硕士学位论文后,出于个人兴趣,想转变研究方向。然而,原本的领域正是人手紧缺的时候,高松在忐忑之余,写信向徐光宪表达了自己的意愿。令高松感动又惊喜的是,徐先生不仅支持了自己的决定,还帮他出主意:让他在原领域继续做一些科研,同时在职攻读新方向的博士学位,这样两全齐美,不仅解决了高松遇到的问题,也为他今后的发展指明了方向。
黎健博士对“徐先生”和自己之间的一件“小事”念念不忘。黎健的孩子出生时因意外患上脑瘫,老师徐光宪就按月用稿费接济他们全家。1989年春节,无法回老家过年的夫妇俩带着脑瘫的孩子挤在学校西北角一间小屋里。大年初一清早,徐光宪让高小霞炖了鸡、鱼,煮了八宝饭,夫妻俩一起摸黑送来。在昏暗的楼道里,不知道黎健房间号的徐光宪一层楼一层楼地喊“黎健啊,黎健”,一点一点摸索着找。总算找到了,离开之前,徐光宪把准备用来给高小霞买大衣的400元钱硬塞给了黎健,以缓解他的燃眉之急。
“事实上,徐先生对所有人都是这样。他的稿费从不往家拿,都存在技术物理系的会计那里,用来帮助困难教职工和学生。”同为徐光宪学生的黄春辉院士如是说。
爱因斯坦曾经说过:“第一流人物对于时代和历史进程的意义,在道德品质方面,也许比单纯的才智成就方面还要大。”徐光宪正是如此,他立德立功立言,立身扬名;为人为事为学,为人师表。诚如严纯华所说:“徐老师是‘道德文章’。先‘道德’后‘文章’。他谦虚和勤奋的为人对我们学生的影响是最大的。”
燕园枝叶总关情
北大对于徐光宪,不仅是他生活、工作过的地方,更是他以身许国的情怀寄托,培育英才的学术殿堂,伉俪情深的爱情见证。他说,“我很高兴来到北大”。
2003年春天,由于非典肆虐,北大停课了。徐光宪既担心学生们的身体健康,又心疼他们的宝贵时间,2003年5月26日徐光宪发表了致北大学生公开信,鼓励大家利用这段时间努力自学。6月3日,他再次致信北大学生,信中说:“人的一生总会遇到许多困难,学会这种使矛盾的一方(困难)向对立面(有利)转化的辩证法,你会终身受益的。”最后,他留下了自己的电子邮箱,与同学们通过邮件交流。
煌煌其业,赤子其人,在燕园的徐光宪始终跳动着一颗年轻的心。2006年8月,徐光宪在浏览未名BBS化学学院版面时以“老顽童”名义发帖《分子共和国——开国大典》,号召全院师生开动脑筋,运用趣味、通俗的语言文字描写分子,共同构建一个“分子共和国”。当时已86岁高龄的徐光宪亲自操刀,欣然为“分子共和国”连载写了第一篇帖子《酒分子和醋分子之国》,介绍乙醇和醋酸:“我们诞生在宇宙年龄三万岁至三百万岁之间,而地球弟弟的出生要比我们晚得多。”幽默风趣,举重若轻,也为以后连载的帖子定了基调,学生们热情焕发,开始想办法让冷冰冰的分子“回归”为“分子共和国”的公民,以富有情趣的故事描述分子的特性和反应原理。徐光宪正是通过这一寓教于乐的举措,在春风化雨中进一步激发了学生们学习化学的兴趣,潜移默化中让科学知识走进千家万户。
燕园还承载着徐光宪永不褪去的思念。徐光宪和妻子高小霞同为北京大学教授,同为中国科学院院士,两人相识58年,相伴52个春秋,一生恪守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诺言。他们在一起的绝大部分的岁月都是在燕园度过的。人间有味是清欢,燕园的一草一木见证了他们忘我钻研的身影,湖光水色映照着他们牵手时的倒影。这52年的岁月,他们的名字总是连在一起,如同他们的手一样。严纯华这样回忆道:“两位老人家感情真的很好。后来即使是几十年的夫妻,无论到哪,也是手牵手。”
燕园是徐光宪精神的栖息地,徐光宪为燕园增辉添彩。言为士则,行为世范,先生之风,山高水长。正是因为有了徐光宪这样的先生,燕园风物,才会一枝一叶总关情,美不胜收,令人目不暇接。
徐光宪(1920年11月7日-2015年4月28日),浙江上虞人,我国著名化学家和教育家、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稀土化学的奠基人之一、北京大学化学与分子工程学院教授。
徐光宪先生是第三届全国人大代表,第五、第六、第七、第八届全国政协委员。曾任第4届亚洲化学联合会主席、中国化学会第22届理事长、中国稀土学会副理事长和名誉副理事长、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第一、二届化学科学部主任。
徐光宪先生早年留学美国,1951年获哥伦比亚大学理学博士学位,当时正值抗美援朝战争之际,徐光宪毅然放弃在哥大任教的机会,与夫人高小霞回到祖国,一直在北京大学任教。徐光宪院士在量子化学、配位化学、萃取化学、核燃料化学、稀土化学与串级萃取理论等多个领域取得卓越成就,特别是他建立的具有普适性的串级萃取理论引导稀土分离技术的全面革新,使我国实现了从稀土“资源大国”到“生产大国”的飞跃,提高了我国稀土工业的国际竞争力,被国际稀土界惊呼为“中国冲击(China Impact)”,影响十分深远。
徐光宪先生创建了北京大学稀土化学研究中心和稀土材料化学及应用国家重点实验室,创办了《中国稀土学报》(中、英文版),并长期担任《中国科学》《科学通报》副主编和《中国科学B辑:化学》执行主编,为我国化学科学的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徐光宪先生撰写了《物质结构》和《量子化学—基本原理和从头计算法》等重要教材,其中《物质结构》自1959出版以来,已修订再版印刷了20余万册,教育和培养了我国几代化学工作者。该书1988年荣获全国高等学校优秀教材特等奖,是化学领域唯一获此殊荣的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