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火洲”吐鲁番酷热难耐,烈日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被烤的足可以让鸡蛋熟透,空气中浸透着滚滚热浪……车子仍就穿行在热浪滚滚的火州大地,发动机的嗡嗡声在闷热的车厢里来回荡漾,让人更觉得聒噪。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只好放眼窗外。车窗外是一片荒凉无边、寸草不生的灰色土地,远处山峦耸立,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点缀着这片古老而美丽的土地。看到这样的景象,我愈发期待快点到达目的地。
此次去吐鲁番,是受聂孟德师弟邀请,准备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十二师221团建远程法律援助站,建站前我需要去实地看看。师弟目前被组织派驻到221团督导工作。他来新疆之前,山东北大校友会副会长、秘书长梁守兰师姐打电话告诉我,聂孟德师弟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孤身来到新疆工作,山东校友会甚是挂念,希望我这个“长辈”能在工作生活上关照一下。了解情况后,我立刻联系了师弟,当他到了乌鲁木齐后,约其见面,并为他接风洗尘。
师弟带我去看221团一连的地窝子
经过三个半小时的行程,终于到了吐鲁番,师弟开车接我到221团团部。再次见到师弟,感觉他变化不小,昔日白净的脸变得黝黑,胳膊上长了一些血泡和脓包,星星点点地散布着疤痕,精神状态也没有上次那么好,显得有些疲惫。
“师弟,你这是怎么了呀,这么憔悴?”我关心地问。
“师姐,是这样,我刚来不久,对这里的自然环境和气候还不太适应,而且我属于过敏性体质,吃东西一不小心就会过敏的。”师弟笑着说。
“你没有到医院查一下过敏原吗?”
“还没有呢,师姐。”
“那你在饮食上可要注意了,过敏性体质该忌口的就要忌口。”
听了后师弟点了点头,接着说:“这里条件虽然是差了一些,但没关系,慢慢适应就好了。”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再三叮嘱师弟饮食要注意,心里祈祷他能够通过新疆这里的“饮食关”。
“这是单位配的车吗?”我问师弟。
“不是,是我自己买的。”师弟说。后来我知道,师弟单位离分配安置的周转房相隔距离大约有20公里。因为经常加班,打车不方便,只有住在办公室。为了便于工作,思虑再三,决定买车。师弟的工资收入并不高,家里有两个孩子,夫妻两地分居,开销也比较大。最后师弟只能跟亲戚借钱、贷款,买了这辆车。
“你从菏泽到新疆工作,工资涨了没有?”
“级别涨了,工资没涨,工资要比菏泽少了许多。”
“工资少了很多吗?师弟,那你是从小康回归到‘月光’了。”
师弟听我这么一说,先是愣了一下,瞬间点了点头回应着,我们俩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师弟是北京大学2010级法律硕士,毕业后回到家乡菏泽工作。2019年,经组织层层推荐,被选拔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十二师工作。
看到吐鲁番的自然环境,我开始想象师弟的家乡菏泽。菏泽是伏羲之桑梓,尧舜之故里,也是战国时期著名军事家孙膑的家乡,是牡丹之都。那里四季分明,人杰地灵,文化底蕴深厚,空气中夹杂着泥土的清香,桥下鱼儿争游,池塘边弱柳拂水……
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甘愿放弃繁华的都市生活,优越的生活条件,选择与戈壁大漠为伴,与孤苦寂寞为伍,我在心里默默地为师弟点赞。
师弟聂孟德(右一)指导221团司法所、社区开展《保障农民工工资支付条例》宣传活动
“师姐,不瞒您说,当初我选择来新疆工作时,都不敢跟父母说。因为我父亲那个人倔得很,最后我要办手续了,才告诉父母。一听说我要来新疆,本来要去住院的父亲都不去了,病一直拖着得不到治疗,我母亲也经常哭。”师弟一边说着,脸上的表情也显得更加凝重。
“这也不奇怪,儿行千里母担忧,你平时有空多往家里打打电话、视频,宽宽他们的心。”我只好这样安慰师弟。
师弟说,他从小在菏泽长大,习惯了那边的气候。来到这边刚下飞机,毒辣的阳光刺到身上,皮肤像被蜇了一下,整个人像是要被干燥的气流粉刷一遍,嗓子总是干干的,鼻子也开始不舒服。在乌鲁木齐的大街上,看到许多陌生的面孔,他突然有一种无依无靠的感觉,想起远方的父母和妻儿,那一瞬间,他理解了父母为什么反对他来新疆工作。
说话间,我们来到了221团团部,师弟开始向我介绍。221团位于吐鲁番盆地,是兵团驻吐鲁番地区唯一的团场,这个团离师部最远,由湖南益阳援建。地理位置偏远,海拔最低处-154.31米,属于“世界之最”。这里大多数地区是雅丹地貌,夏天酷热难耐、冬天异常干燥、春天风沙很大,常年缺水干旱,是国家级贫困团场。221团有4个连队和1个社区,主要农作物是西瓜和葡萄,二三产业落后。围绕团部及居民区,在周长约3公里、面积约1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生活着近5000人。为了更好地建设新疆,当年成立生产建设兵团时,兵团选择的区域基本都设在了风头、水尾、黄沙边这些条件艰苦、资源匮乏的地方。
在团场休息片刻后,师弟带我去看拟建远程法律援助站的连队和社区。“途中有几个地方值得一看。”师弟边发动车,边对我说。
我们首先来到了一个叫大旱沟的地方。有人把它叫作大汗沟或者大汉沟,没人能说清它的具体名字,也没人知道它的形成年代。它位于221团团部南偏西约2公里处,从远处看是一片让人心感苍茫的戈壁滩,走到跟前才发现是一个最宽处约百米,深数十米不等,长达五公里的生机勃勃的山沟,沟里生长着白杨树、榆树、野核桃树,有芦苇荡和灌木丛交错点缀。大旱沟其实是一条河床,两侧形成直立的土崖,中间是各种奇异形态,突兀陡峭,挺拔耸立,如锯齿般高低起伏,错落有致。它的独特之处在于“一沟两景”,沟沿都是戈壁沙砾,寸草不生;沟内泉水叮咚,绿茵葱葱,几步成景。它的另一个独特之处在于“一沟属两地”:沟沿属于221团,沟内属于地方政府管理,在苍翠掩映中住着一户维吾尔族人家,是这里的护林员。在看似荒无人烟的地方,却有树木苍翠、流水潺潺,这个大旱沟可真是大自然赐给人们避暑的好去处。在茫茫戈壁上,大旱沟简直就是世外桃源,让人不禁感叹大自然的神奇魅力。
师弟说,这里不光是热,风也是一绝。吐鲁番的风不叫风,叫“疯”,一刮起来那是摧枯拉朽,飞沙走石,遮天蔽日,大风过后那些花草都成了残花败叶。风一刮就是整日整夜,经常停水停电,很多时候想冲个澡洗把脸都是奢望。有经验的人会在平时储水以备不时之需。哪天要是不刮风,反而倒觉得不适应了。
“世外桃源”大旱沟
出了大旱沟,在前往水管所的途中,隔着车玻璃我看到了一排排晾房。顺着我看的方向,师弟介绍:“朝前走一点左拐就到了221团三连,您现在看到的晾房是亚洲最大的葡萄晾房,只有吐鲁番的晾房才可以让葡萄自然晾干,不需要任何加工。”
继续驱车北行30余公里后,我们来到了221团水管所,即红柳河园艺场。水管所面积不大,道路非常干净,路两旁每隔两三米就有用水泥和小石头砌起来的路沿石。沿着小路往山上走,有一座兵团人建起来的库容约700万方的水库。水是生命之源,滋养着万物,也给这片土地带来了生机。
水管所旁,一排排杨树像英姿飒爽的军人傲然挺立,防风林里一排排沙枣树历经多年风沙摧残不得不弯腰垂首。树荫下,一群兵团老人围坐一起,中间摆着一个棋盘,两人对弈,其他人观战,在两尺见方的战场上纵横驰骋,仿佛在回味自己走过的激情燃烧的岁月.....
我们一路上边看边聊,师弟边介绍边给我说,有机会一定要带我去看看这里的“一万泉”。
师弟说他找到“一万泉”的过程很有趣。一次师弟偶然得知附近有个叫“一万泉”的地方,出于好奇就开始找,但是没找到。第二次又去找,导航显示已经到了“一万泉”,可是附近只有几个民宅和几片葡萄田。师弟只好下车询问蹲坐在院落旁聊天的老乡,老乡说“这就是一万泉”。师弟惊讶的问:怎么一点泉水也没有?老乡笑而不答,师弟这才如梦初醒。就像老婆饼里没有老婆,所谓的“一万泉”根本就没有泉水,就是个地名。
看完了这几个连队,我们又驱车返回。
“来新疆一年了,回家探亲没有?”在回来的路上我问师弟。
“回过一次,就是在疫情最严重的时候。”师弟回答说。今年1月中旬,因为要补办调动的相关手续,他回了一趟菏泽。未曾想疫情爆发,一直隔离到2月下旬才回来。在疫情隔离期间,师弟先后三次捐款,仍坚守岗位远程网络办公。
“师姐,我到现在还记得离家走的那天晚上的情景。我在洗澡时,大儿子第一次给我搓背,小家伙晚上枕着我的胳膊翻来覆去睡不着,和我聊了一个晚上。其实来到新疆后,我还是挺想念家里人的。”师弟说着,眼睛望着远处,仿佛要看到山的那头。
听着师弟吐露心声,我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滋味。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从东到西,舍家弃子,在戈壁上、在风沙中,和新疆各族人民一起挥洒汗水、战天斗地,我相信能做出这样取舍的人,心里一定是有信仰的。
看完各个连队,我和师弟商量,决定建两个远程法律援助站,一个以社区为中心,覆盖周围三个连队;另一个在离团场有三十多公里的最偏远的四连。远程法律援助站主要是以调解各类法律纠纷为主,开展法律咨询服务,及时疏导化解矛盾。对于无效或无法调解的纠纷,采取推荐律师引导当事人通过诉讼程序处理。这样充分发挥远程法律援助站的作用,更好地为各族群众服务。
层峦叠嶂掩映中的夏普托勒克(221团水管所)
我乘车回去,在路上想到师弟还要一个人继续留在这里工作,还要经受风沙、酷热、过敏性体质的煎熬……只有荒凉的沙漠,没有荒凉的人生,我心中泛起一阵涟漪,同时一股钦佩之情也油然而生。
周围的一切还是来时的模样:发电桩、荒山、光秃秃的土地、大风。大山连绵不绝,奔跑着、跳跃着向我身后涌去……在这片古老而美丽的土地上,总有一群人默默地守护着。他们来自五湖四海,舍家弃子,奔行数千公里,只因为心中的一个梦想。这应该就是信仰的力量吧。
车越开越快,离吐鲁番越来越远,可师弟带给我的感动与温暖却深深留在心底,久久不能忘怀……
作者简介:李慧娟,中共党员,基层检察院高四检察官,北京大学法学院法学学士,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第十一届、第十二届人大代表。
编辑:吴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