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4月5日,故宫博物院官方微博发布了一组承乾宫前梨花盛放的图片。景深之中,清洁而明净的梨花一簇簇挂满枝头;景深之外,黄琉璃瓦的屋顶及檐下的彩色琉璃瓦在虚化的效果中更显得神秘而庄重。这条微博被转发一万多次,一位网友留言:“一年四季,总有那么几次一不小心就会被故宫君的图片美哭。”
而这组照片的两个摄影师之一张林,此刻正坐在我们面前。他身着灰色条纹白衬衫,深灰色的金属镜后,目光平静温和。
“原来文物也可以拍得这样漂亮”
张林拍摄的承乾宫前的梨花
去年从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毕业,张林便进入故宫博物院资料信息部,做编辑工作。故宫官微里那些诗意典雅的照片中有不少就是他拍摄的。
而在此之前,他的个人微博“柳叶氘”已小有名气,拥有近万粉丝,里面贴了许多他拍摄的以博物馆和历史文物为主体的精美照片。不同于所谓“证件照”,古老的文物在张林的镜头中显得精致而富有灵性,宛若舞台上灯光下的安静主角。
张林的照片受到很多肯定,但是他却从来没有专门去学过摄影。
上高中时,张林偶尔会拿同学的相机拍拍照片,对摄影尚停留在“觉得挺有意思”阶段。到了本科,正好室友有一个相机,“然后大家就瞎拍着玩嘛,”张林笑言,“最后基本上都快把他的相机用烂了。”
由于本科的时候学的是博物馆学,张林常到博物馆去,起初也和大多数游客一样随意地拍照留念。一次在首都博物馆,张林发现了一件泡在蒸馏水里的织物。当蹲下来平视它时,折射突然消失了,而织物本身也呈现出几何感很强的造型,照片的效果意外地不错,“原来文物也可以拍得这样漂亮。”从此,张林开始认真考虑将博物馆作为拍摄对象,并作为一个长期的个人项目持续进行。
张林拍摄的泡在蒸馏水中的织物
对张林来说,拍照是自然而然的事,“是另外一种观察方式,可能我比较喜欢把某个东西的局部框下来之后产生的美感。”他微笑着,轻挑眉毛,对自己的摄影天分多少有一点骄傲。
经历过很长一段“偶尔才能拍出一两张好照片”的时期,他渐渐有了拍摄文物的心得——找角度。“我们觉得某张照片很好有很多原因,其中一个就是没有从这个角度观察过,虽然可能很熟悉。”此外,博物馆里大面积的玻璃和高密度的灯光,使反光和眩光无处不在,经他巧加利用,也成为利器。“想象力不竭,眩光的魅力便永无止境。”
他最满意的作品之一便是这样产生的。那是在北京艺术博物馆展出的元代吉州窑米黄釉剔花月梅纹瓶。“那个瓶子我在别的博物馆看到过,大概这么高吧。”张林对着面前的杯子比量了一下。再次遇到,张林思索着如何拍出新意,突然发现有一道室外光透进来,由于色温不同,在镜头里形成蓝色光斑。蓝光浮动,似月出云间,清凉如水,恰契合瓶身月影梅花的纹饰。
张林拍摄的元代吉州窑米黄釉剔花月梅纹瓶
拍的时间渐长,满意的文物照片也日渐积累,好多人劝他结集出版。张林咨询了几个老师,在他们的建议下,2012年,他把照片放到了微博“柳叶氘”上,形成“馆记”系列照片。这样的尝试使他被微博文物和博物馆圈子熟知,结识到一些志趣相投的朋友,相互之间的交流切磋使水平逐渐提高。“看到涨粉我也会很高兴啊。”张林笑着说。
2014年底,张林将“馆记”整理成PDF图集。在序言中他这么写道:“博物馆是被定义为教育机构的,深以为然。但它不应重复与学校教育雷同的内容,博物馆承担的应是多元化的教育,重在素质养成,而非知识灌输。”
从对物的单纯美学追求,到将人与博物馆视作一个有机体相融合的思索,这一系列照片不仅是对光影的定格,更被张林视作他的博物馆学习成果。
“这是缘分”
说起张林走上博物馆这条道路,却是一个误打误撞的结果。
高考的时候,张林按照自己的兴趣报了中央民族大学英语专业,但是结果出来,专业被调剂了。看着录取通知书上白纸黑字写着的博物馆学系,张林很疑惑,“这,是什么专业?”他皱了一下眉头,松开后又挑了一下左边的眉毛,模仿着当时困惑的语气说,“是图书馆么?”
虽然开始的时候一知半解,但是渐渐张林就意识到了博物馆的重要性。回忆起逐渐喜欢上博物馆学专业的过程,张林这样说:“了解之后就发现它跟我性格蛮搭的。我当时是比较内向那种,博物馆不怎么跟人打交道,以跟物打交道为主。”
带着这份对博物馆文物的喜欢,凭着综合测评第一的成绩,2011年秋,张林最终通过保研走进北大考古文博学院。
本科阶段的张林
考古总是伴随着去各个地方的工地实习。在微博上,张林描述考古工地是一个“抬头满天繁星,低头一地陶片,宿舍里随便开个抽屉就是骨头”的地方。张林笑言一点也不怕白骨,“我们课程考试是这样的,老师给你一堆骨头,你就认吧,还要区分是左边还是右边,是男的还是女的,死的时候芳龄几许。”他觉得这是最有意思的一门课。
几年的学习让张林对于文物有了深切的爱,保护文物俨然被他当做每一个考古人的责任。“再言盗墓等同考古者,友尽。”他认真地说。转眼就到毕业,班上大多数同学都向故宫博物院提交了简历,张林也不例外。“其实我没抱任何希望,进故宫太难了。”张林说,而他当时也已做好其他的职业打算。事实证明,故宫的确很难进,然而张林却是那年数千人中通过的那七十个幸运儿之一。他谦虚地表示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录用,想起来还觉得不可思议。“好激动啊,觉得好神奇。”他眼睛亮亮的,上下挥动了一下手臂,好像又感受到了当初看到录取结果时兴奋。
如今在故宫博物院工作已一年有余,回首这找寻到热爱所在的过程,“这是缘分,原来都没有报这个专业嘛,”他笑言,“现在却一条道走到黑了。”
“让我自己静下心来”
张林最钟爱的拍摄对象之一是佛造像,因为“能让人静下心来,让我自己静下心来”。他说,在一尊像前驻足,便会感受到供养人和工匠的虔诚从造像的眉眼间、手足间流淌出来,那份触动丝毫不因千百年时光的相隔而削减半分。张林拍摄的唐代石雕菩萨像
他曾告诉师妹、考古文博学院2013级硕士生胡文怡,一开始喜欢文物摄影,后来就习惯了,像吃饭一样。喜欢感受美的事物,自然而然就会发展到自己创作,开始创作了,就坚持下去。“真没多刻意,”胡文怡强调,“知足常乐,平平淡淡,安安稳稳。”
2013年的夏天,张林作为北京大学中学生考古夏令营的带队老师,带着对考古有兴趣的小营员,从杭州开始,往南走到绍兴、余姚、宁波,参观各个遗址、博物馆,下到考古工地里去体验。
当时的小营员之一,现在已经是北大考古文博学院2014级本科生的张丰豪说起张林非常激动,“就是帅,无解。”由于每时每刻的言行举止都关系着得分,以及最终能不能进入北大学习,夏令营中孩子的紧张感是很难消除的。“但是林哥做到了,”张丰豪说,“感觉林哥真是难得的好性格。”和孩子们打赌赌输了,张林被要求举兔子耳朵,于是他在最后一天,在西湖边上,满足了孩子们的要求,现在回忆起来张丰豪还倍感温暖。
后来胡文怡也做了带队老师,路过张林的故乡浙江绍兴,就拉他到队里来看看。“本来嘛,他跟我关系比较好,按理说应该跟着我混,”胡文怡回忆这段有趣的往事,“结果我一回头,他淹没在了同为带队老师的师姐师妹群中,大家都在跟他聊天。再一回头,师弟又拉着他聊上了。”
“他有点像安静的水面吧,”胡文怡这样形容张林,“微风有涟漪,然后很快归于平静。”
现在张林的博物馆文物摄影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了解,但这对他影响不大。胡文怡说张林作息很规律,每天六点起床上班,十二点找他时往往就睡了。“不过是多了几场访谈,多和几个不同的人交流了一下。”而在故宫的工作规律会阶段性繁忙。今年10月10日是故宫博物院90周年院庆,有18个展览,尽管加班不多,但是工作时间连轴转,“停不下来,”张林笑着自嘲了一下,“还是大学好啊,假期这么多。”
张林拍摄的战国嵌孔雀石几何勾连云纹钫
“柳叶氘”又更新了,这次是“馆记”系列的第301张,镜头下的战国嵌孔雀石几何勾连云纹钫,曲线曼妙,纹饰清晰。全国一级博物馆共96个,张林的相机已陪着他去过其中五十多个,而他还将一直继续下去。
(图片来自受访者)